1.

掐指一算，我已经到过伦敦五次。这五次经历，如同万花筒，每一次的旋转都给我带来了异样的感受。从最初的充满诗意，到后来的现实与卑微，再到异乡人形象的突显，每一次都让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伦敦的魅力。

第一次伦敦之旅，可以说是“误读”。那是2010年，我作为上海戏剧学院和利兹大学的交换生，首次踏上伦敦的土地。尽管从希思罗机场到城区花费的时间比常人多了一倍，但入住印度客栈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前往西区看戏。西区，这个螺蛳壳大小却享誉世界的戏剧圣地，为伦敦的旅游和税收作出了巨大贡献。那天，我见证了百老汇音乐剧《邪恶》在阿波罗·维多利亚剧院演出的巨大海报，它的震撼程度，与上海南京西路恒隆广场的LV广告不相上下。

西区热闹非凡，这里演出的剧目与百老汇一起引领着世界的剧场风范。《三十九级台阶》、《剧院魅影》、《妈妈咪呀》、《芝加哥》、《狮子王》等大型户外广告随处可见，这些音乐剧在世界各地长演不衰。此外，中小制作的话剧和各种表演形式也蓬勃发展。那一年，我在吉尔古德剧院观看了政治剧《是的，首相》，在多米尼剧院欣赏了《我们都来摇滚》，还在新伦敦剧院目睹了后来捧得普利策奖、托尼奖和劳伦斯奖的话剧《战马》。

然而，当我第一次踏入多米尼剧院时，却误以为自己在参加一个婚礼。从沃伦街地铁站出口步行至泰晤士河畔的牛津街交叉口，我看到了这座醒目的剧院。那天上演的剧目正是《我们都来摇滚》。五分钟后，我才意识到，我正身处伦敦的戏剧表演核心地带，目睹着一场被主体性观众观看的节日盛会。

在伦敦的日子里，我发现这座拥有四十多个著名剧场的城市，时时上演着这样的仪式：人们西装革履，庄重地观看戏剧。剧场在英国人的心目中，一定是一个比酒吧还要惬意、比唐宁街还要可爱的处所。

参加每年一度的爱丁堡戏剧节

2.

相比于第一次的误读，第二次伦敦之行则带着钝痛。同年10月的一个周末，我从利兹乘坐廉价大巴赶往伦敦，参观了大英博物馆。这个以大英帝国掳掠的各国珍贵文物和所谓“启蒙主义”标签闻名世界的文化地标，却让我心生痛楚。这里陈列的大部分东西，都是通过战争和不人道的方式获得的。尤其是启蒙主义主题馆，它的名字震撼人心，带着不言自明的正义感。然而，当你深入研究这个词背后的西方观念、塑造的西方精神和思想形构时，你会发现其中的悖论深似海。西方人的启蒙，开辟的是西方人自我、对外的定位系统，这种系统规约了西方的文明。因此，当你知道了这些后，就像古时候的人知道了巴别塔的建造秘籍，上帝也会发怒。

我记得当时的情境，我有一种被蒙蔽的感觉。我查阅资料发现，大英博物馆的藏品由跨越世界文化史的800多万件文物组成，从原始人类的石器到20世纪的版画，从汉斯·斯隆爵士遗赠的文物到古埃及木乃伊，再到库克船长带回的手工艺品……盗窃加上捐赠，这就是大英博物馆陈列品的历史属性。在那个参观的下午，我感受到了一种悖论，一种沾染了鲜血和殖民（掠夺）史加上现代感杂糅在一起的悖论。

3.

第三次去伦敦是在圣诞节期间，我数度来到泰晤士河南岸。我选择了穿越白金汉宫大街、走过议会大厅、在唐宁街、BBC大楼、大英博物馆一带参观的路线。在国家剧院小憩后，我经过威斯敏斯特大桥直抵莎士比亚环球剧场，再从TATE艺术画廊门口的千年桥回到北岸。伦敦南岸，这里曾经是荒芜之地，因为有了横亘泰晤士河的桥梁，特别是威斯敏斯特大桥，北岸的兴旺便传染到了这里。戏剧、艺术、狂欢……无所不包。今天的伦敦南岸，坐落着这个文化帝国的许多地标。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在南岸和北岸之间行走。北岸驻扎着一个经典的伦敦，南岸则像一个撒野的村姑，正在用她原始的艺术野性和创造力征服着北岸的经典和保守。两个河岸截然不同，像两个性格迥异的兄弟或姐妹。第一天我选择在英国国家剧院看《季节的问候》这个圣诞话剧，第二天则在南岸的滑铁卢车站到莎士比亚环球剧场来回走动。在莎士比亚环球剧场，我欣喜于这里靠河岸且雅致的地理位置和温馨的文化气息。在TATE的门口是白色橡树林，千年桥就在它的注目下。我感知到了伦敦的博大、宽容和多样化的文化元素。

伦敦街头一隅（橱窗内展示着英剧《杀死伊芙》的海报）

4.

第四次去伦敦是2013年春寒料峭之时，我参加了利兹大学当代戏剧研究中心的一个论坛。其间与上戏的王云教授、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的刘思远、浙江大学的胡志毅教授和著名导演田沁鑫等同行交流。这次论坛催生的一个学术成果就是大牌出版社Palgrave在纽约首版了李如茹主编的《上演中国——21世纪剧场和社会、市场、文化的交互》一书，我的第一篇英文论文也被收入其中。

5.

第五次去伦敦是2018年，我已经成为副教授，并以正式访问学者的身份去亚非学院访问。这次的伦敦之行为期一年。因此，我得以近距离体会和观察伦敦的许多细节。我频频参加学校的各种学术活动，频频去西区看戏，去南岸参观美术馆，北上爱丁堡、利兹看戏剧节和参加各种文学活动。我见证了一个混沌但又团结的伦敦，一个危险但又平和的伦敦。

站在威斯敏斯特大桥上远眺

经过10年时间的沉淀，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写道：伦敦是一座浑身散发现代品格的城市。它的跨国公司遍布泰晤士河两岸，人口、种族、肤色、文化体现了一个现代移民国家的多样性和包容性。白天属于资本主义，夜晚则属于波西米亚和社会主义。在伦敦，目光就是资本的一个符号，可以产生利润。这次访问，让我对伦敦的细节观察得更加细致，比如伦敦的建筑、剧场、书店、交通和马路。伦敦的马路管理系统健全，人行道宽广，充分考虑了行人的需要。这次访问，让我更加坚定了信念：一座现代的城市，也必然是文化交融的城市。

（文章来源：上观新闻）

伦敦、戏剧、文化交融、现代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