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中国，又离不开中国；回流美国，又面临种种障碍——这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邓子梁近年来密切跟踪美国制造业回流过程中观察到的一个现象。

邓子梁自2021年起开始着手“美国制造业回流”相关专题研究。2022年底，他担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美国制造业回流的举措、效果和影响研究》的首席专家。

他对界面新闻表示，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四任总统都在推行制造业回流政策，但效果一般。制造业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及制造业就业人口占比均呈缓慢下滑趋势。高投入、长周期及对政策不稳定的预期抑制了企业回迁动力；同时，缺乏劳动力和配套供应链，企业回流对就业拉动效果有限。

邓子梁进一步指出，制造业占比下降是全球性、历史性趋势，技术进步是关键因素，使得制造业对资金和人力需求减少。而美国制造业“空心化”尤为明显的深层次原因是美元霸权。

“二战后，美国确立世界霸主地位，其货币成为全球安全、可靠的财富象征，备受青睐。人们对美元的过度追捧，导致需求居高不下。对美国而言，印制美元即可满足需求，无需辛苦发展制造业。资本逐利，自然流向回报率高的行业。”邓子梁说。

他还表示，中国应对关税战，除扩大内需外，还应出台紧急救济方案，如阶梯式关税补贴、动态优化出口退税率，为受美国关税冲击的企业提供特殊疏导通道和帮扶。

以下是采访全文，经界面新闻编辑整理。

界面新闻：你从2021年开始研究“美国制造业回流”，总体效果如何？

邓子梁：2021年我开展相关研究，次年中标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为期五年，目前进行到一半。美国制造业回流话题复杂，我们调研了国内外企业，分析了数据，发现回流效果总体一般。

奥巴马至今，几届政府都在推动回流，但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及制造业就业人口占比持续下滑。拜登时期推出的三个法案效果较明显，特别是芯片产业发展。

回流效果最好的是高端制造业，而劳动力密集型制造业回流效果差。

界面新闻：美国劳动成本无优势，为何仍执着于制造业回流？美国制造业“空心化”更严重的原因是什么？

邓子梁：前几届政府推动制造业回流出发点不同。奥巴马时期因金融危机后实体经济脆弱；特朗普为兑现选举承诺；拜登因疫情期间供应链中断。制造业空心化是全球趋势，但美国下滑更引人注意。技术进步减少制造业对资金和人力需求。最核心问题是美元霸权。

界面新闻：回流美国的企业面临哪些问题？

邓子梁：技术水平低的制造业企业找不到合格产业工人，工资低。美国政府补贴有限，企业需大量投资本土生产，现金流易中断。供应商问题也突出，龙头企业需配套众多上游供应商，美国在这些方面竞争力不足。

还有预期问题，现代制造业工厂从拿地建厂到盈亏平衡需三五年时间。

界面新闻：特朗普关税政策中，对中国及东南亚地区重拳出击，打击中国转口贸易。从事转口贸易的企业怎么办？

邓子梁：对企业本身，暂无好办法。理论上可拓展其他市场，但很难。电商受冲击大，关税豁免取消，需全额交税。中国造的轮船停靠美国港口需缴纳高额停靠费。应出台紧急救济方案，如阶梯式关税补贴、动态优化出口退税率等。

对这些企业生产的产品，给予特殊疏导通道。帮扶中小微企业度过难关。

界面新闻：你与美国企业交流，他们如何应对特朗普关税冲击？

邓子梁：趋势是外迁但又离不开中国，选择“中国+1”方案。美资企业仍高度关注中国市场，寻找合作机会。有些企业选择在中国扩大再生产。

界面新闻：特朗普关税是否会导致类似1930年代大萧条的后果？

邓子梁：历史教训惨重，追求和平、合作和发展心态占上风。世界更加一体化，但贸易协调机制面临困难。未来可能形成中美双核心循环区域贸易体系，但更低效。中国应与东盟、欧盟深化经贸合作，形成战略缓冲。

界面新闻：特朗普关税冲击接下来可能有哪些进展或转机？

邓子梁：中美双方有谈判意愿，但美方需拿出诚意。特朗普关税在美国内部面临政治压力，且影响资本市场和商业巨头。美国经济和政治势力反对极端关税行动，双方或有机会坐下来谈一谈。

（文章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