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

　　近期，Deepseek的火爆引发了广泛讨论，各地纷纷反思为何未能孕育出如此现象级的创新企业，公众热议“杭州经验”，期待各地也能培育出自己的DeepSeek。我认为，创新无固定模式，前沿创新领域的偶然性和未知性更强，唯有企业家通过持续试错，方能捕捉到创新的机遇。因此，其他城市应学习的并非简单复制杭州的某个赛道经验，而是要学会杭州的“放手”，尽量减少对企业发展方向的干预，为企业和企业家预留更多创新空间。同时，城市应通过提升生活品质和消费场景来吸引人才，进而推动创新。

　　探讨杭州孕育DeepSeek的“天时地利人和”

　　DeepSeek为何在杭州诞生？我认为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首要的是杭州坚实的产业基础和创新氛围。杭州自本世纪初便瞄准数字经济赛道，至今已逾20年。阿里巴巴在杭州的崛起，带动了众多数字经济企业的集聚，如今已开花结果。

　　除数字经济目标外，DeepSeek在杭州的出现还得益于其他因素，可概括为天时地利人和。从“天时”来看，中国近二十多年在数字经济领域实现了弯道超车，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远小于其他领域，把握住了这一波数字经济的发展机遇。

　　从“地利”来看，杭州地处长三角，除了自身的科研能力，周边如上海也拥有丰富的数字经济人才，形成地理优势。加之杭州作为大城市，在市场容量、人才基础、生活配套等方面条件优越。

　　“人和”方面尤为值得强调。浙江创业氛围浓厚，企业家敢于创新，尤其在资本投入上敢于涉足创新领域，这与浙江民营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杭州政府的务实态度也至关重要，一方面积极寻找成长型企业进行早期投资，另一方面在投资后对企业的日常经营基本不干预，给予企业家充分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创新。

　　杭州的另一“人和”优势在于较低的房价和人力成本。创新往往在大城市集聚，但大城市房价和劳动力价格较高。相比其他一线城市，杭州的房价和人工成本相对较低，兼具了大城市创新集聚和成本较低的优势。

　　这一点值得其他一线城市反思。北上深等一线城市因严格的落户指标和土地供应限制，导致人工和房价高昂，进而影响了创新和生产成本。因此，一些一线城市在创新上的竞争力下降，与相关限制导致的人工贵、房价高有关。

　　地方政府如何借鉴“杭州经验”？

　　地方政府能否借鉴杭州的成功经验？答案复杂。某些方面可以，某些方面则不行。产业发展通常具有集聚特征，前沿创新型行业对资本、人才、创业氛围等要求高，因此中国的创新仍将集中在少数大城市。能学习“杭州经验”的也主要是大城市，它们应学习杭州通过市场化引进人才降低人才成本，包括降低入户门槛、增加住房供应等。

　　虽有大学和政策扶持，但并非所有具备这些条件的地方都能孕育出DeepSeek。原因在于部分地方政府与市场的结合度不足，对企业放手不够。创新具有偶然性和未知性，政府无法事先预知创新领域或方向。因此，只有企业家通过不断试错才能发现创新机遇。

　　其他城市应学习杭州的“放手”，减少对企业发展方向的干预。中国经济已无法简单通过向发达国家学习来推动创新，在某些领域越是接近全球创新前沿，创新方向就越具不确定性。

　　对于中小城市，虽缺乏资本和人才，但仍可从“杭州经验”中学习。它们无需效仿杭州发展大数据、人工智能产业，而应学习杭州务实推动产业发展的精神，注重商业模式、资源配置方式等方面的创新。

　　例如，新疆利用盐湖养海鱼、江西武功山下打造冰雪世界、大连形成车厘子生产基地、湖南长沙的新消费品牌等，都是结合本地优势推动产业升级和创新的实例。

　　总之，真正值得学习的是杭州相信市场、相信企业家的精神，以及为创新保驾护航的营商环境改造。此外，还要善待资本，制定有利于资本推动创新的制度和规则。

　　构建创新友好型城市

　　城市在创新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因为现代创新需要知识积累和创造。城市创新具有四个特性。

　　一是偶然性。创新难以预期，常在人与人的交流中产生奇妙的知识组合，这种交流更可能发生在城市，尤其是人口高密度区域。

　　二是累积性。很多创新并非凭空产生，而是产业发展或知识积累的延续，如深圳的无人机产业。

　　三是未知性。创新的方向和路径难以预知，常是知识突变的结果，更可能发生在长期有知识积累和人口集聚的城市。

　　四是集聚性。创新高度集中在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和中心城区，创新集中度远超人口集中度。在中国，北京、上海、深圳、广州是创新最活跃的城市，其他表现不俗的城市如杭州、武汉、成都、合肥也均为大城市。

　　创新不仅发生在实验室或教授办公室，更需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因此，城市应提供大量第三空间（如咖啡馆等），促进思想碰撞，成为创新的策源地。

　　所以，城市要促进创新，需打造丰富的第三空间，这常被城市建设者忽视。创新不仅需为科学家提供实验室或公租房，更要打造吃喝玩乐场所，促进年轻人交流，从而推动创新。消费也因此具有了生产性。因此，城市应通过提升生活品质和打造消费场景来吸引人才，进而促进创新和吸引更多人才。

（文章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