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中国正式步入ESG强制披露的新纪元。在中国证监会的指导下，沪深北三大交易所联合发布了《上市公司持续监管指引——可持续发展报告》（简称《指引》），为所有A股上市公司的可持续发展报告披露提供了统一标准，并明确要求部分公司在2025年必须遵循此《指引》进行披露。

据21世纪经济报道统计，截至2025年1月7日，受《指引》约束的强制披露名单已涵盖约468家公司，市值占比高达51%。其中，427家公司已发布了2023年度的ESG报告，披露率高达91.24%，仅有31家公司尚未披露。

上海财经大学特聘教授、清华大学管理实践访问教授，原中国证监会首席会计师及国际部主任、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IASB）原理事张为国在接受专访时表示，若相关政策能得到有效执行，从2024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披露季起，未来几年中国可持续信息披露的成效将远超预期，报告的信息量、质量以及可比性都将显著提升。

张为国认为，尽管ESG指标对投资者决策的影响力尚待时间检验，但企业披露可持续发展信息的核心驱动力并非单纯为了合规，而是应着眼于规避风险和把握机遇。

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IASB）原理事张为国，受访者供图

可持续信披成效可期

《21世纪》：2024年三大交易所推出的ESG政策，如《指引》和《指南》，对我国可持续信息披露有何意义？

张为国：在中国证监会的指导下，沪深北三大交易所发布了《指引》，并在此基础上推出了一系列具体举措，包括11月发布的编制报告《指南》，以及中上协发布的《上市公司可持续发展报告工作指南》。此外，上交所还出台了《推动提高沪市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质量三年行动方案》。这些政策为可持续信息披露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ESG实践和披露是一个涉及多方联动的价值链，需要数据集成商、评级机构等共同参与，以确保信息的准确性和实用性。

若政策落实到位，从2024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起，大量上市公司的披露框架将与三大交易所发布的《指引》和《指南》保持一致。中国的大型国企、金融机构以及头部民营企业，许多都在香港上市，在披露细节上可能会参考ISSB等国际标准，以提高信息的可比性。

我认为，中国可持续信息披露的成效将高于预期，信息的数量和质量都将大幅提升，包括信息的可靠性、可比性、可理解性等。

《21世纪》：如何判定企业是否被纳入ESG强制披露范围？

张为国：根据《指引》，被持续纳入上证180、科创50、深证100和创业板指数样本公司，以及境内外同时上市的公司，应在2026年4月30日前发布2025年可持续发展报告。这一名单会随指数调整而变动，是正常的。例如，A股公司成功在香港上市后，会加入名单并被纳入强制披露范围；反之，在香港退市的公司则不再受此约束。证监会或交易所会与名单变动的公司进行沟通，确保披露工作的顺利进行。

此外，《指引》在设定强制披露范围时，也考虑了境外上市因素。香港市场主要由中资上市公司构成，香港联交所已提出ESG报告强制披露要求，并与ISSB准则趋同。这些公司在国内市场也会披露相似信息，以保持一致性。

根据重要性决定披露内容

《21世纪》：目前A股5384家公司中，2227家已披露ESG报告，披露率为41.37%。与国际市场相比如何？

张为国：在比较披露率时，需谨慎对待。首先，不能简单地将中国与香港、新加坡等小经济体进行比较。这些经济体经济结构简单，且已走过十几年的ESG披露发展历程。其次，与经济复杂的国家相比，中国的披露率已较高，内容也较全面。当然，也存在少数大公司披露信息质量更高的现象。最后，还需考虑的是，所谓披露率是指单独披露可持续发展报告、ESG报告或社会责任报告的披露率，但很多小公司已通过年度报告等定期报告披露了ESG相关信息。

ESG披露不仅涉及“主体”监管，还包括“主题”监管。国家发改委、生态环境部等部门已做了大量工作，并颁发了大量文件。

《21世纪》：企业如何确保ESG报告的可靠性？

张为国：企业应将可持续信息需求融入计算机管理系统，实现业产融合。目前，部分企业在编制ESG报告时存在拼凑数据的现象，这是不可取的。可持续发展信息要真正在决策控制中发挥作用，必须植入信息管理系统，通过打标签等方式在原有信息源基础上进行补充。

从ESG服务角度看，中国已有许多公司提供基于这一理念的管理信息系统产品。同样的信息源可以满足不同报告的需求，可将ESG报告作为新的需求。

例如，钢铁企业需了解年度用电的碳排放量，通过信息管理系统，企业可实时掌握用电及碳排放情况，从而进行有效控制。

《21世纪》：证监会发布的《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办法》增加了可持续发展信息披露相关条款，如何理解？

张为国：缓释条款在各国准则和法律法规中很常见。ESG报告需基于两个维度的重要性判断：一是对企业自身影响重要，二是对社会影响重要。因此，企业可根据重要性判断，在ESG报告中选择披露或简单披露不重要的议题。同时，根据重要性归纳出的重要领域需着重披露。例如，矿业企业需重点关注矿难、职工安全等议题，而信息安全可能不是重点。

上市公司的ESG报告大多如此操作，通过重要性判断坐标图归纳出不同等级的重要性。因此，各企业的ESG报告可能有所不同。对重要性的判断可能导致企业不完全按照证监会或交易所设定的主题、条款披露，这是可以理解的。

此外，ESG信息与财务信息不同，多基于企业对未来的估计和判断。规模较大、条件较好的企业能承担相关成本，但小企业可能面临成本效益问题。即使化解了成本，数据也可能不可靠，导致决策有用性低甚至误导。国际上也存在类似情况，如美国证监会未要求小企业全面披露范围3温室气体排放。

避免风险、抓取机遇是核心驱动力

《21世纪》：如何评价2024年全球ESG发展？

张为国：从全球ESG发展看，2023年ISSB和ESRS颁布了高质量规范，是正面事件。但地缘政治形势复杂严峻，导致贸易保护主义升温。这从ESG角度看，可能导致碳排放增加，不利于全球合作和效率提升。

例如，重建锂电、铝业、钢铁业等将增加碳排放。同时，各国若各自为政发展芯片、算力产业，也将导致碳排放增加。

《21世纪》：企业做ESG报告的核心驱动力是什么？

张为国：我认为企业做ESG报告的核心驱动力并非合规，而是避免风险和抓住机遇。ESG关乎企业的长治久安，企业应通过可持续发展信息披露，评估自身在实现企业和社会可持续发展方面的表现。

当然，向社会讲好故事也是应该做的，但关键在于采取切实行动，而非仅为了迎合潮流。

《21世纪》：ESG指标对投资者决策的影响有多大？能否进行横向纵向比较？

张为国：总体而言，ESG指标对投资者决策的影响仍比较有限。市面上存在各种ESG指数基金产品，但其名称和内涵是否一致存在问题。ESG指标的计量单位不统一，给综合评价和金融产品设计带来难度。相关努力需要时间考验。

《21世纪》：未来如何推进企业ESG实践？

张为国：企业应将ESG与经营、管理、决策控制紧密结合。同时，全球竞争主要是科技竞争，中国企业应通过技术突破来避免风险、抓住机遇。市场也应对科技可能的失败保持一定容忍度。

（文章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