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德国以其“高精尖”工业享誉全球，但在人工智能（AI）这场全球竞赛中逐渐落后。

根据德国国家政策性银行复兴信贷银行（KfW）的报告，美国和中国掌握了全球超过一半的AI专利，德国仅排第五，落后于韩国和日本。更令人担忧的是，德国在AI初创企业培育上力不从心：美国每10万人中有5.22家AI初创公司，英国为3.22家，法国为2.04家，而德国仅有1.9家。德国在AI领域的政策投入也稍显冷淡。即将到来的大选中，各政党对AI投资议题热情不足。

全球经济分析公司BCA Research欧洲投资策略首席策略师萨瓦里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德国在AI领域滞后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市场碎片化、资本市场不足、监管繁重、学术机构支持有限以及移民政策限制等拖累了技术创新步伐。

尾大不掉，转型困难

根据牛津大学旗下技术公司OxValue.AI发布的《人工智能初创企业价值创造白皮书》，全球估值排名前30的AI初创公司中，德国仅占一席。相比之下，美国企业有17家，中国企业占据8席。

德国Ifo经济研究所工业组织与新技术中心副主任切尔尼希博士对第一财经记者分析称，德国在新兴技术领域落后，部分源于对传统强势产业（如汽车和机械）过度依赖。无论是公共政策还是私营企业，都倾向于依托德国工程学优势，忽视新技术开发与应用。

欧洲市场分析公司Eurointelligence联合创始人明肖在其《运转不良：德国奇迹的终结》中也观察到，德国公共话语中几乎看不到科技初创企业身影，焦点依然集中在老牌工业巨头身上。这些巨头过去几十年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其成就归功于早已完成的发明。在数字化时代，传统工程技术固然重要，但仅靠这些技术已无法维持涓滴经济模式。巨额利润正流向德国未专注的技术领域。

从经济角度看，萨瓦里认为，德国在AI竞赛中落后是因为投资不足，而投资不足与多个因素有关。第一个因素是市场碎片化，欧洲市场非常碎片化，企业无法产生足够的规模经济，而这些规模经济是进行所需投资的基础，尤其是总体技术发展。其次是欧洲资本市场性质，欧洲没有资本市场联盟，债务资源匮乏，风险投资资金稀缺，且高度依赖长期表现不佳的保守银行。通常，研发支出依赖于风险资本和投资者，但这些资源在欧洲非常有限。

根据欧洲投资协会2024年风险投资调查，超过60%受访风险投资公司强调欧洲首次公开募股（IPO）市场流动性不足，认为并购市场不发达、大型买家太少、寻找买家普遍困难以及欧洲IPO市场基础设施不足。

切尔尼希补充称，欧洲经济政策智库和Ifo研究所一份关于“欧洲中等技术陷阱”的报告发现，德国企业私人研发支出集中在汽车和工业机械等中等技术领域，在信息技术等高科技领域投入很少。但前者带来的创新是渐进式的，而非颠覆性的。相比之下，美国和中国等国家更注重数字通信、软件和生物技术等高科技领域，实现了更快经济增长和更高生产力。

萨瓦里还认为，人才供给问题也是德国在AI竞赛中落后的原因之一。尽管欧洲拥有许多优秀大学和研究机构，但在全球顶尖学术机构竞争中，欧洲代表性明显不足。人工智能领域重大突破往往诞生于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等顶尖学府，而欧洲缺乏类似级别的学术机构。此外，严格的移民政策进一步限制了高技能劳动力流入。

明肖也认为，德国的创业中心（如柏林）对AI行业吸引力有限，因为这些地区缺乏顶尖大学支持。慕尼黑虽然拥有德国少数几所知名大学，但与牛津、剑桥、伦敦帝国学院和巴黎等欧洲顶尖学府相比，存在差距。相比之下，美国的科技初创企业受益于强大的社区效应，位于顶尖大学附近，吸引了大量优秀人才。同时，高度发达的风险投资市场以及与顶尖学府紧密合作，推动了美国AI产业蓬勃发展。

此外，德国智库新责任基金会一项研究显示，德国40%的AI博士生选择离开本国，其中大多数人前往美国。即使在留在德国的AI博士生中，进入私营部门的比例也远低于美国和英国。德国拉马尔机器学习与人工智能研究所创始人莫里克称，培养了大量优秀人才，但他们往往因为只能获得临时合同而选择离开。

萨瓦里还表示，欧洲的监管负担非常沉重，尤其在解雇员工和调整项目方面存在诸多限制。这一问题在研发领域尤为突出，因为创新本身充满不确定性，企业需要灵活调整策略。然而，在欧洲这种灵活性几乎非常困难。柏林应用科技大学数据科学教授勒泽也认为，欧盟严格的数据法规进一步加剧了AI创新的难度。在欧盟，获取训练数据成本远高于其他地区，而这些数据正是AI发展的命脉。

明肖也认为，欧盟虽然最早提出AI监管框架，但其自诩为“全球监管者”的定位是一种错觉。欧盟过去在其他领域监管成功，得益于欧洲公司在该领域强大存在。但在AI领域，欧洲缺乏实际参与者，全球监管标准将由拥有实际参与者的国家制定。就像欧洲和德国错失了数字革命初期阶段（从半导体到互联网），如今在AI领域重蹈覆辙。

本月初，OpenAI首席执行官阿尔特曼在柏林工业大学发表演讲时发出警告，呼吁欧洲避免过度监管，以免阻碍AI创新。去年5月，欧洲理事会正式批准欧盟《AI法案》，这是全球首部AI领域全面监管法规。

然而，欧洲智库欧洲改革中心在一篇文章中表示，欧盟近期出台的一些重要数字法规在实现全球覆盖时面临更大挑战。例如，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科技公司准备将创新服务排除在欧洲之外，或者仅向欧洲提供“低质量”的服务。

（文章来源：第一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