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从市中心新街口出发，向东北方驱车40多公里，便是曾经声名赫赫的拜腾汽车厂区——与周边药品制剂基地、新材料工厂的热火朝天建设景象不同，拜腾汽车数十万平方米园区内，枯黄的野草漫过膝盖，曾经轰鸣的生产线早已寂静。

　　“已经停工好几年时间了。”留守的保安望着锈迹斑斑的厂牌，语气里满是唏嘘。

　　据《中国经营报》记者不完全统计，自2016—2025年的9年时间内，南京引入的拜腾汽车、博郡汽车、长城华冠（备注：其为造车新势力前途汽车母公司）、知豆新能源、银隆新能源等5家新能源汽车项目，如今或破产清算，或停摆闲置。新能源汽车产业的狂热过后，这些曾经的“明星项目”只留下了成片的闲置厂房和设备。

　　五次“造车梦碎”

　　新能源汽车产业链条长、带动性强，尤其是整车项目备受地方政府青睐。作为老牌汽车城的南京，过去几年也不断加码新能源汽车产业。拜腾汽车的故事，是南京新能源汽车产业10年狂飙的一个缩影。

　　在南京市栖霞区保通路与靖西大道交叉路口的西北角，坐落着占地千余亩的拜腾汽车工厂。作为南京知行新能源汽车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知行新能源”）旗下的新能源汽车品牌，拜腾汽车的存活时间仅5年多。记者近期走访发现，厂区内的冲压车间、试制车间等功能区皆已建成，但由于多年未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厂区显得空空荡荡。

　　拜腾汽车曾被誉为立于中国、布局世界的高端电动汽车品牌，由两位宝马前高管创立，曾位列“造车四小龙”。2017年9月8日，被列入江苏省重大项目之一的拜腾智能电动汽车产业园开工仪式在南京经开区举行，总投资额为110亿元；2018年，媒体报道拜腾汽车B轮融资后估值近20亿美元。然而，C轮融资迟迟未到账、量产计划不断延迟，拜腾汽车于2020年7月宣布停工停产；2023年6月14日，知行新能源被申请破产；2024年1月9日，南京市栖霞区人民法院发布公告，裁定宣告债务人知行新能源破产。

　　与坐落于长江南岸的拜腾汽车遥相呼应的，是南京江北浦口区的博郡汽车。南京国资也真金白银支持博郡汽车，但成立三年后，欠薪诉讼、样品车难产、破产重整等消息接连传来。2020年3月，有博郡汽车员工透露，博郡汽车在南京只有一个试制车间，且处于停产状态，同时因缺乏零部件，还未造出完整的样品车。

　　除了引入的两家新势力车企——拜腾汽车、博郡汽车相继夭折外，南京在2016—2019年引入的长城华冠、知豆新能源、银隆新能源等新能源汽车企业，此后发展皆遇挫。

　　当狂热退潮之后

　　对于南京上述新能源汽车项目的发展情况，南京当地行业人士表示，与近年来新能源汽车产业迅猛发展的合肥、常州等地相比，南京汽车产业发展历史及基础都更具优势，但此后南汽并未抓住乘用车发展机遇，被上汽集团（600104.SH）收购。南京2016—2019年间持续引入诸多新能源车企，或与当地欲借新能源汽车发展契机，重塑自身优势有关。

　　2018年12月底，南京市政府公布了《南京市打造新能源汽车产业地标行动计划》，明确提出加快将新能源汽车产业打造成全省第一、全国前三、全球有影响力的产业地标，到2025年，南京全市新能源汽车整车产量在全国城市中排名前三。然而，与成功引入蔚来汽车的合肥、押中理想汽车的常州相比，南京多个引入的新能源汽车项目“无疾而终”。

　　引入的新能源汽车项目夭折后，留下的厂房该如何处置？一位了解情况的当地人士感叹：“造的都是新厂，设备都是齐全的。”

　　记者看到，拜腾汽车工厂里包括“成品车分拨中心VDC”在内的各幢单体厂房均已建好，但所有车间大门紧闭，厂区内非铺装路面全部被杂草“占领”。而在拜腾汽车工厂东南角，仍保留着活动板房搭建的拜腾工厂“建设协调中心”，有“FMC智能电动汽车产业园”字样的奠基石仍保留在园区西北角，上面刻着“2017年9月8日”。包括办公室、作战室在内的所有房间被贴上封条，时间显示为2024年9月27日。

　　引入新能源汽车项目后“遗留”的闲置资产，南京大学长江产业发展研究院研究员张月友建议，将评估价的厂房设备通过分层拍卖吸引二线新能源汽车品牌或跨界企业接盘，激活无形资产价值，将拜腾遗留的专利注入南京智能汽车产业专利池，通过中汽创智等创新平台实现技术二次开发。

　　一场政府与企业的双向豪赌

　　南京押注多家新能源汽车企业接连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呢？

　　张月友认为，相关车企在技术研发、资本运作及战略管理方面存在显著短板，此外，外部环境剧变对行业发展形成多重冲击，如国家新能源汽车补贴标准提升、新能源行业集中度提升等。另外，博郡汽车成立两年即获数亿元注资，却仅有不足行业头部1%的专利储备，暴露了地方政府准入审核的缺失。

　　不过，也有当地人士认为，引入项目遭遇不顺，并不能全归咎于地方，相关车企自身也存在不少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南京密集引入新能源汽车企业的2016—2019年，也是国内多地争相吸引新能源汽车项目落地的阶段。2021年上半年，江苏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曾发布《关于切实加强汽车产业投资项目监督管理和风险防控的通知》，指出当地出现个别新能源汽车项目违规建设生产、少数地方政府违规为汽车产业投资项目提供优惠条件、部分基层政府部门履行项目监管职责不力等突出问题，同时点名“南京拜腾工厂建成后停产”。

　　突围之路

　　近年来，合肥先后引入蔚来汽车、大众汽车、比亚迪等知名企业项目，2024年，合肥新能源汽车产量位居全国城市第二位。相较于南京多个新能源汽车项目接连遇挫，合肥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发展局面。

　　在新能源汽车产业的招商引资方面，南京市并未放松。今年年初，溧水区主要领导曾接待雷诺集团、宾理汽车有关人员，洽谈项目合作。而宾理汽车是一家成立于2021年的造车新势力，定位于豪华电动汽车品牌，但目前并未实现量产。

　　对于南京未来如何扭转颓势，张月友建议，南京可以通过“逆向整合+区域协同”双轨并进破解“整车弱、零部件强”的结构性矛盾。依托动力电池和零部件优势，设立专项基金获取整车资质，吸引品牌落地。

　　南京在新能源汽车产业细分赛道拥有一定优势。2022年，南京全市新能源汽车产业链规模达1920亿元，同比增长42%；而在2023年，上述两项数据分别为2400亿元、18%。南京计划到2026年，全市智能网联新能源汽车产业实现年营收超3000亿元，打造全国领先的“车路云一体化”技术创新、终端推广和示范运营三大标杆。

　　对于外界关注的营商环境方面，南京当地政府人士表示，当地在大力改善营商环境，跟企业老总都加了微信，有什么困难直接微信发过来，协同部门解决问题。

　　当全国多个城市竞逐“新能源汽车之都”时，南京的五次“梦碎”或许是一记清醒的警钟：产业升级从来不是豪赌，而是一场需要敬畏规律、深耕生态的持久战。荒芜的厂区不应只是失败的注脚，更应成为一座城市重新出发的坐标。

（文章来源：中国经营网）